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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十章 郁累悲歌 苍穹落仙(1/ 2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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东郭县衙里火光冲天。

城里驻防的兵丁被抽调走了大半,原本就防御空虚,更是连些强力军器都没有,些许捕快和城防兵拿吴征手下的精锐突击队毫无办法。偏生这帮贼人胆大包天,放起火来居然也不撤退,就守在火场周围,大半日的时光让县衙被烧成一片白地。

贼人领头的便是吴征,东郭县里几乎人人都看见他大呼小叫,上蹿下跳,唯恐人不知。吴征正是要这样的效果,他若不现身,手底下会损伤惨重,甚至一个人都活不下来。只有他把自己暴露在阳光下,燕国才会把目标全部锁定在他一人身上,突击队的部从们才有安然逃离的机会。

这已经不仅仅是胆色和义气,还有沉重的责任感。突击队上下从这一刻起,再没有人不对他佩服得五体投地。

尚未汇合的弟兄纷纷赶来,他们冒险守在此地其实也是在等候。即使尚来不及赶到的,收到消息后也能品出危险的味道。

不断地有人来汇合,也不断地有人悄悄地离去,人员渐多了,又少了,待哨探的倪妙筠飞奔前来,只打了个手势,剩余的突击队员才滚鞍上马,疯了一样打马向卧牛山逃去。

身后足有数千名燕军追击,在燕国腹地,众人难以逃离处处眼线。说起来最难逃走的便是吴征。所以吴征在众目睽睽间上了卧牛山。

卧牛山巅处有一座望天崖,四面绝壁,唯有一座吊桥相连。众人奔进密林之后便下马循着山路向山顶直奔。【宝器】久随自己,分别时吴征还颇不舍得,不想这货没半点情义,有些疑惑地偏了偏头,忽然前蹄离地长嘶一声,泼喇喇地瞬间跑得不见踪影……

奔了半夜冲过吊桥,再抽出宝剑三下五除二砍断吊桥,诸人就这么被困在了崖里。虽是绝地,在这里等待丘元焕到来却是最佳场所。这么可怕的高手,在明处绝没有在暗地里可怕……

暖暖的阳光驱散了早春的寒气,初生的青草翠绿而鲜嫩,厚厚的草甸子躺着比羊绒床还要舒适。能容纳下三十来人的地方,望天崖里居然还有这么好的一片草地倒是此前未曾料到的。

吴征四仰八叉地躺在草甸子上,软融融的阳光晒得他浑身发麻,昏昏欲睡。更舒服的是,悬空的脖颈处一只绵软纤长的柔荑正轻巧地按捏,两条小腿也有两双小手抚摩帮着放松。他真的是累了,引着大伙儿一路逃到这里性命暂时没丢,无论精神还是体力都有巨大的消耗,所以享受一下美人的温柔乡无人有意见。所以顾盼与瞿羽湘帮着按揉双腿之外,倪妙筠也放下脸面和架子,帮他舒缓已发疼的脑海。

跟随他来到望天崖的仅有四十三人,让草地有些拥挤。不过他们都自觉地让出一块地方,也让他们休息的地面显得更加拥挤。

「唉……」柳鹏程叹了口气,他绰号【气冲霄汉】,不经意的叹息也是声音颇大,人人都听在耳里。

「柳鹏程,怎么啦?」听见属下的叹息声若是不闻不问,那简直是个蠢蛋。吴征的眼皮子比吊了铅还重,无论如何张不开来,索性闭着眼有气无力地问道。

「大人,对不住。」柳鹏程悻悻地不好意思道:「属下不是惜命。只是昔年老母尚在时盼望属下有朝一日能光耀门楣。属下不成器落草成了山贼,九泉之下本无颜面对老母。大人给了个机会,属下现时若能回到家乡,也算对老母有个交代。可惜也不知能不能回去,要是功亏一篑,就有些惋惜罢了。」

「你们随我过来都是命,我并没有要你们随我来送死。只是恰好轮到了你们头上……」

「大人不必如此,属下们都清楚。兵荒马乱,哪里顾得上许多,能走一个是一个,剩下咱们走不了,也都心甘情愿。倒是属下也有些未尽的念想……」

被柳鹏程勾起了话题,四十来人轮番说下去。畅所欲言之际,也有些像交代遗言,人人都用心记了,不管有几人能活下来,若有机会,这些兄弟的心愿能帮着了一桩是一桩。

说了好半日,齐雪峰才忽然想起般问道:「大人,您有没什么志向,和属下们说道一二,开开眼界呗。」

吴征精神一振腾地坐起身来,一脸慷慨激昂道:「当然有了。我想做的事还有很多,别的都不提,唯有一件事现下想的不得了,他娘的下定决心非做不可。」

众人竖起了耳朵,万般专注。昆仑掌门在生死存亡之际铁心要做的事非同小可,唯恐漏了一个字没听清。

「我现在就想开一间全天下最好的青楼。里面的姑娘未必多美貌,但一定看得顺眼,还温柔体贴,善解人意。每一个雅间都别具一格,旁的地方没有,你只要来了便哪里都舒适,真真正正的宾至如归。娘的,老子一年得转账百八十万两银子,但是,你们突击队的人随时来了,老子请客,一概不收一文钱。」

吴征说得豪气干云,部从听得目瞪口呆,直到最后一句才打了个机灵。忘年僧腾地跳了起来吼道:「哪,大人,您亲口说的请咱们一辈子的对吧?大人您的身份说出来的话,大伙都听见了,可不能收回去。」

也不怪他一个出家人还率先跳脚,吴征向来给人聪敏,奇招迭出的印象。以他的机智说要开一座最好的青楼,那绝对不是仅用金雕玉砌极尽奢华来装扮外表。可想而知必然有无数新鲜,前所未见的好玩意儿。

「废话,你们都是英雄好汉,当得上。老子再说一遍,你们来了姑娘任挑,好酒好菜供着,不收一文钱,哎哟……」

男人说起青楼来,总是猥琐下流得可怕,且一旦打开了口便停不下来。吴征意气飞扬一时忘形,可惹恼了三位佳人。这货今日也不知道发了什么疯,非要当青楼老板,那自己可不就成了青楼老板娘?说出去叫人笑掉大牙。瞿羽湘瞪眼,顾盼拧他的肉,倪妙筠气得直接在他顶门来了一掌。

吴征吃痛,三位佳人可没打算放过他,追得他抱头鼠窜。部从们看的好笑,可唯有忘年僧哈哈大笑出口。旁人憋得正难受不堪,见状大惊失色,好几人扑了上去扳肩的扳肩,捂嘴的捂嘴,生生将他扭过身去,笑声堵在口中发不出来。除了这昏货,余人全然不管吴征被追得上窜下跳,仿佛全都瞎了眼,聋了耳……

「喂,够了啊,还打?」倪妙筠的掌势神妙无方,吴征不好招架,只得向后飞退,嘭地一声撞上颗大树,又是痛呼出声:「哎哟,什么木头这么硬。」

吴征原本就存了讨巧的心思,三位佳人在气头上不肯放过,唯有博取同情一途。倪妙筠手上虽不使力,夜没有刻意,但精妙招式已是本能。吴征见她单掌忽左忽右,像两只翩飞的蝴蝶,便一个后撤步撞向棵苍天大树。本拟撞下一块树皮,假意吃疼。不想这大树坚硬无比,吴征一靠撞的树干晃动,可后背也像撞中一块铁板,抽着冷气直叫。

果然三位佳人都停下了手不敢再使小性子,还不及关心,就见吴征打量着大树道:「红豆杉?怪不得这么硬!」

这东西吴征认得,高达五丈,粗有一尺五,灰褐色的树皮,他脑海里的现代医学知识少不了这样奇木。红豆杉里含有紫杉醇,是一种抗癌药物。吴征的记忆里虽未开过这药方,树的模样倒是记得一清二楚。

红豆杉能长得这么大不知活了多少年,木质细密结实,堪比金铁般坚固。吴征望了望悬崖,又拍了拍树干,道:「我们一起把它砍了,做块盾牌出来。」

「你……」倪妙筠不明白吴征为何好好地要砍树:「要做什么?」

「总不能坐以待毙,我要和丘元焕掰掰手腕!」吴征看着这棵巨木道:「九死一生,好过十死无生!」

忘年僧提了只板斧往手心啐了两口,使出吃奶的力气对着树根部就是重重的一斧。他身材胖大,武功也不弱,这一斧子下去就是寻常铁盾也砍碎了。只听一声金铁交鸣,直震得双臂发麻,牙关打颤,树根上也只有条白印。

「好家伙。」忘年僧甩着双手咋舌道:「这么硬。」

「这东西越老越硬,丘元焕绰号碎月金刚,掌力可开碑裂石。有了这个东西,或许能挡上那么三五掌。」吴征也取了柄大刀准备砍树。

「你省点力气吧。」倪妙筠冷冷地阻止道:「莫不成把力气都花在这里,让旁人去抵挡丘元焕么?」

「也是。」吴征抛下大刀道:「一会儿做块盾牌,要像桌面样大小,能有多厚就多厚。」

他向倪妙筠使了使眼色,两人远离人群,吴征笑了笑道:「我如果让你带着盼儿回紫陵城,你听不听?」

「你呢?」

「丘元焕的目标是我,我是插翅难飞。你们不一样,只消我拖住了丘元焕,你们就能走得了。」

「瞿妹妹带盼儿回去就行,有没有我都能回去。」倪妙筠死死盯着吴征,唯恐他忽然消失了一般。正如吴征所言,这一回九死一生,她无法想象吴征能从丘元焕手底下逃出生天,也绝不容许他一人孤身返现。毕竟自己与旁人不同,旁人在此只会成为累赘,而自己的武功比吴征还要高,当是一大助力。

「那好吧。」吴征无奈地摇摇头,又点了点女郎道:「你呀……那我们就和丘元焕斗一斗,反正都不是第一次和十二品高手对阵了。」

「当真?」倪妙筠十分意外。原本她猜测以吴征的执拗,八成又是要想方设法地把所有人都支走。这一下满口答应下来,莫非是转了性子?总之倪妙筠满腹狐疑,不大相信。

「旁人留在这里没用,你有用,加之我又答应过不再抛下你一人。赶,赶不走,防我跟防贼似的……只好让你留下来了呀。」吴征嬉皮笑脸,又转而正色道:「可能会死的,你再想想?」

「不用,我不怕。」倪妙筠抿了抿唇,吴征每一句都说到自己心坎里。但近段时间相处在一起,她对吴征也了解甚多,深知他现在的模样一定在打什么鬼主意,情急间道:「我只怕你又骗我。」

「这个又字从何说起啊?」吴征叫苦不迭,一脸的冤枉,又宽慰道:「你放心,我们是……嗯,袍泽,我怎么会鸽你呢?」

「嗯?你胡言乱语什么东西?」倪妙筠一抖香肩,躲开吴征欲借机勾搭亲近的手,面色越发冰寒道:「你给我说清楚。」

「我说我不会骗你。你,我,两人,和丘元焕战一场!」吴征目光炯炯,道:「希望绝不是没有!就是很小。」

「我也觉得有机会。」

「好吧,那就这么定了。能有你陪我走到最后,我心甚慰。」吴征又洒脱地笑了一笑,伸出手掌道:「击掌为誓。」

「啪!」两掌一拍,吴征趁机一握将女郎纤长柔滑的小手捏在掌心。倪妙筠一挣,这一回吴征握得奇紧没让他挣脱。女郎面上一红,又想接下来生死未卜,便不再强行抽离,任由他双掌合拢握了握。

「谢谢。」吴征并未大肆轻薄,只握了握便松开了手,返身回了部从群里。

伐倒了红豆杉,众人七手八脚地劈砍出一块桌面大小的长方木,瞿羽湘又以牛皮镶嵌做好了绑带。这面盾牌除了有五寸厚之外还极宽大,遮挡起来全身上下只露出眼睛之上的半个脑袋,其余部分均可牢牢护住。

吴征又选定了山崖边的一片树林,借着林木将崖对岸燕军的视线遮挡,瞿羽湘不住将劈砍来的树木断楔落榫,恨不得布下天罗地网。顾盼泪眼涟涟,只不停地看着吴征,目光片刻不离。她们都知道现在不是闹脾气,使性子,或者打肿脸充胖子的时候。敌人是丘元焕,她们留在这里除了添乱之外没有丝毫作用。所以她们清楚,待一切准备停当之后就必须离开。只有她们都平安地离去,吴征才会没有牵挂,才会有最大的活命可能。

只是,这最大可能,也不过是多了九牛一毛罢了。

「诸军听令!」

「在。」呼应声十分低沉又小声,唯恐被崖对岸的燕军听见,却仍十分雄壮整齐,正是沙场之上悲凉决绝之声。

「分三队各自潜伏,待我与丘元焕交手之后,你们便从崖后攀岩下山。若遇敌军阻拦不必交手,想方设法摆脱便是,在大山里这对你们而言不难。之后速速离开此地按既定路线回归盛国,绝不可再行逗留。都听明白了么?」

「明白了,大人!」

「嗯,都去吧。」

「掌门师兄。」顾盼终于忍不住泪水涌了出来扑到吴征怀里,泣不成声。

理智有时是个很残忍的东西,明知道只有一个选择,可你真这么做了,却会后悔一辈子。

吴征微笑着将她拥在怀里,道:「莫哭,莫哭,师兄一向有办法,又福大命大,没事的,丘元焕上一回没能取我性命,这一回也不能。别怕,盼儿不是一向最信任师兄的么?下了山之后往东南走,不久就能看见我娘,让她来帮忙就好。」

吴征说得一副确确模样,谁都知道是信口胡言,顾盼只能流泪,一个字都说不出来,却强忍着难过抬起头来,以手指心,又点了点吴征胸口。吴征笑着点头应了,又向瞿羽湘道:「互相照料,一路小心。」

瞿羽湘原本只撅着香唇不发一言,闻言也落下泪来频频点头,又不住摇头。惹得吴征哈哈笑起来道:「好啦别傻啦,我答应过你的事情还没做完全,自然要继续的。」

瞿羽湘大羞之际,忘年僧在一旁看得深受感动,胸腔里全是不知道哪来的万般柔情,上前向吴征叩拜道:「属下等得大人知遇之恩,定然拼死护送两位小姐回紫陵城,大人您安心去吧。」

「我他妈现在死定啦?安心去!」吴征气得直接在他头上来了个暴栗道:「说两句好话来听听。」

「恭祝大人福寿与天齐……」

「得得得得,再让你说下去老子立马得死在你的大悲咒下,滚蛋滚蛋。都他妈的滚蛋!」

部从们相继退入隐藏之所。吴征在崖边的山石上大喇喇地端坐好,闭目养神。他曾亲眼看见祝雅瞳在桃花山上背负着自己,依然杀尽了一山的高手。如今面对丘元焕的只有自己与倪妙筠两人,两人联手,威力连长枝派的天官五行阵都大有不如,又怎么赢得下毫无牵挂的丘元焕?吴征心中从未有如此的绝望。

能拖延一时是一时了!部从们能多逃出去一个是一个……

月落于地,日出山巅,吴征刚吃了些干粮,喝了些露水,天公不作美又下起雨来。迷迷蒙蒙的春雨让雾色融融,尤其在高高的山崖处格外浓重,三丈之外便是云蒸霞蔚,以吴征的修为也只能见隐约人形影影憧憧。

吴征精神一振,暗自祈祷丘元焕早些到来,若能在现下交手,于他而言最是有利不过。胜算凭空又增了九牛一毛,足足有了九牛二毛之多……

脑海里刚闪过这般念头,便听山崖对面骚动起来,人声里听得有人口称丘大将军。吴征口中发苦,不知近来到底是吉星高照还是灾星临门,想什么就来什么,一张嘴形似乌鸦,好坏皆灵,准的可怕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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